牛仔舞，与更早的序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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牛仔舞，与更早的序章
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。
这或许只是一篇简单的流水账，只是时间的跨度，着实有些久了。
我想讲的是关于牛仔舞的故事，但也不止是牛仔舞的故事。
从当初答应朋友的邀请，决定这学期和他一同选修体育舞蹈、学习牛仔舞的那一刻起，我就常常在想：做出这个决定，未来某天，我会不会后悔？到了期末考核那一天，我又会怀着怎样的心情，回望此刻这冲动的一念？这个问题，不止在当时，从学习牛仔舞的第一节课起，直到现在，我都反反复复问了自己无数遍。
也许我没有表现得特别明显。但当听到这学期没有三好杯，不进行小组编排，期末成绩基本完全取决于和舞伴的双人套路时，压力还是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。没有集体舞的掩护，意味着你无处可藏，所有的评判都将赤裸裸地落在你和你的舞伴身上。除了担心自己的绩点，我更害怕的是拖累他。他拒绝了那位厉害学姐的邀请，选择了我。我珍视别人坚定的选择，却更恐惧会辜负这份信任，害怕让别人后悔自己的决定。唉，我真是个实打实的胆小鬼。
不过，有一点颇为好笑，明明如此在意，如此紧张，我竟然记错了日子。直到周四上课，才知道第二天就是期末考试。
十二月十九号，下午一点多。没有发生太大的意外，比较顺利地结束了考核。刚下场时，紧绷的神经还未完全松弛，我激动地拽住他的胳膊摇晃，一连说了好多声“终于考完了！”。背后的人群熙熙攘攘，双人舞的音乐和人声混在一起，场面有些纷乱，但那些印象都已经模糊了。只记得，午后阳光透过热身馆的窗子，落在他的白色衬衫上，晕开一片柔和的光。他低头看我，眉眼弯弯，笑意清澈。我也笑着望向他，虽然看不见自己的模样，但我想，那一刻我脸上的笑容，也一定是好看的吧。
我们说着话，走到场边的长椅坐下，看其他小组的同学依次考核。时间慢慢流过，翻腾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。目光追随着场中旋转的身影，思绪却飘远了。我又想起了最初的那个问题：此刻的心情，究竟是怎样的呢？
没有沮丧，也没有不安或焦虑，我知道我们做得不错；但也没有曾经预想的、那种特别的如释重负，或是热泪盈眶。它很淡，淡得像杯温开水。我不清楚该如何形容这种情绪，或许，可以称之为“释然”？我有些意外，但仔细想想，又觉得似乎合情合理。
深知这次经历对我的重要，一直想着结束后要赶紧记录下来。但许多迫在眉睫的ddl催得太紧，体舞一结束，满脑子都是如何补天。当晚发朋友圈时也犹豫了再三，在不屏蔽任何人的情况下，我不愿让一些人窥见我内心的沟壑。在无尽的纠结里，甚至感到疲倦，想过放弃记录。
可是，第二天早上五点多醒来，睁开眼睛，昏暗中习惯性摸索手机去看时间。xhs的消息先于时间跳入眼帘。我看到了朋友对这段经历的总结。我读了很久，再也无法入睡。索性躺在床上，任由记忆回溯，忽然发觉，一年前的事竟然已经有些模糊了。于是我改变了主意：还是要写下来，至少可以留给以后的自己看。
所以我拖到现在，复习的好累，干脆歇一会儿，整理起这些散落的字句。
好吧，我知道自己写得很乱，梦到哪句就说哪句了。
从他的文章来看，故事的起点是微信上的那句邀请。但我想把时间再往前调一调，调到很久以前，调到大一上学期，那堂有些遥远的大英课——那是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。
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。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我习惯了隐藏自己，待在不易被察觉的角落。所以第一节课，我就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教室的后排。倒也不是为了躲开老师的视线方便摸鱼，我只是贪恋角落带来的那份安全感。
后来，大概是第三节课？我到得蛮早的。习惯性望向讲台时，刚好看见老师正用手指着我们组的方向。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色上衣的男生，顺着指引望过来，走到了我对面的位置坐下。
他看起来干干净净的，安静地坐着听讲，也会在下课后，拿着课本主动走向老师，询问小测的细节，探讨考核的要求——那些我不敢、或者不愿去与老师交流的问题。看着他与老师从容交谈的背影，我常在心里默默想：他真勇敢啊。
大英课上，我最害怕的就是老师那句“Any volunteers？”。每次听到，心都会骤然一紧。教室里常常是一片默契的沉默。然后，我会看见他举起手。属于少年的嗓音清朗，流利说出的英文悦耳，老师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。我坐在对面，静静看着，心里再次低语：他真勇敢啊。小组讨论时，大家常因害羞而冷场，他也总是那个率先开口，用话语打破寂静的人。我想，那些对我来说需要巨大勇气才能完成的事，于他，似乎总是轻而易举。
当然，这些都只是心底的涟漪。我以为我们只会是普通的课友，萍水相逢，最多的交集或许止于课后一句随意的寒暄，所以也并未特意去关注什么。
直到那堂游泳课。
我习惯早早到游泳馆，换好衣服站在池边等候。那天，无意间瞥见长椅上坐着的人，那身衣服莫名眼熟——是上午大英课上的他。我下意识低下头，签好到后快步走到了更远的池边。Sorry啊我是个胆小鬼。作为女生倒一，我实在不想让认识的人，见识我那糟糕的自由泳技术。所以，按计划我是打算悄悄躲开不相认的。
但上天似乎没同意我的隐瞒申请。下一次课，轮到我需要见习，正站在一旁等着签到，面前的男生忽然摘下了泳镜。我猝不及防地，对上了他略带惊讶的目光——哇，这可真巧……不出所料，他自然地和我打了招呼，并且在小组群里向我确认了身份。我就这样逃避失败。
不过，有一点倒是让我很意外，从初期的考核我才知道，我们竟是男女生各自的倒数第一。原来看起来自信又勇敢的他，在游泳课上，也要面临和我一样，不够体面的难题。
但他又和我不一样。他会主动去找姚平老师请教，让老师指点自己泳姿的问题；会不顾疲惫，一遍遍练习，哪怕呛水，哪怕沉底，哪怕尴尬。十二分钟跑时，会为了一个满意的成绩，在寒冬里穿着短裤迎风奔跑，还不忘鼓励已经力竭的我。有很多这样的瞬间，都让我清晰地感受到，“勇敢”似乎是他生命里一种天然的底色。
看着他出色地、成功地完成一件又一件事情，我也会由衷地感到钦佩。上天是公平的，像他这样勇敢，又能为目标拼尽全力的人，成功难道不是应得的吗？
在他的映照下，我原本屡遭打击、对自由泳近乎消极摆烂的态度，竟也在不知不觉中转变了。就算甩不掉倒一的标签，至少，我要挣扎着游完那25米，不至于太过丢脸。看他去请教老师，我也鼓起勇气去找姚平老师指导；看他私下加练，我也努力挤出时间，扑进泳池练习，尽管收效甚微。
不出所料，他成功逆袭，并且获得了高分。看到他发来报喜的微信，真心祝贺他的同时，我也暗自下定决心，最后拼一次。
我不甘心就这样放弃。
考试前的最后一天中午，我终于第一次，挣扎着游满了25米。非常极限，非常勉强。但凡那个中午我选择了放弃挣扎，第二天的考核结果定然是不合格了。但很庆幸我做到了。考核时，很意外他居然来了，并且为我录了视频，虽然至今我都没有勇气仔细翻看，不忍直视自己糟糕的泳姿，但那至少是一段笨拙却真实的记录。
考高数那天，走出考场，给手机开机。最先弹出的，是他的微信：“自由泳出分了。”我赶紧点开查分页面，看着那个数字愣住，以为自己记错了标准，又慌忙去查绩点转换表。
没记错，没看错。真的是满绩。我们都获得了满绩！
考高数那晚我是通宵的，本来急着骑车回去补觉。但看着自由泳的成绩，我就那样扶着自行车，在路边站了很久很久。深冬的风吹过，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热。
原来，努力真的不会被白白浪费；原来，“不可能”是真的可以变成“可能”的；原来，我也有能力让自己变得更好；原来，“满绩”这两个字，有一天也能与我相关。
还没开学报到的时候，我就早已意识到，这是一个人外有人，天外有天的地方。往日的所谓成绩在这里不值一提，陌生的环境与优秀的同学让我短时间内难以适应。因此，大一上学期我过得颇为痛苦，尤其是每周三，大英课紧接着自由泳，两门最让我感到挫败的课程。还没到周三，焦虑便已提前蔓延，每次下水前，内心都充满抗拒，害怕面对那个似乎毫无进步的、笨拙的自己。
然而，恰恰是这样让我倍感痛苦的课程，最后竟成了期末周里最意外的惊喜。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逆袭，但在那个扶着自行车、看着成绩怔住的瞬间，我清晰地感觉到，心里有什么东西，悄悄地、坚定地破土而出。那天，是我人生中第一次，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榜样的力量。我感谢他的存在，感谢一连串机缘巧合让我们相识，也感谢那个看到别人身上光芒后，仍不愿放弃的自己。
我们之间的故事着实有点多，像这样细细讲来，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了。所以，我直接跳转到上学期吧。共同体概论，让我们沉寂了一段时间的联系，再次续上。那晚，我在朋友圈征集官微推文的素材，应者寥寥。意外的是，他的消息弹了出来。他与我分享了许多大一上学期的琐碎，一项项成就的背后，都让我窥见他那非凡的勇气。我看着，心里暗暗感叹：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那样，努力地去为自己争取机会，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呢？
也正是在这次闲聊里，我第一次听说了牛仔舞这个舞种，得知了他与牛仔舞背后那段尘封的故事，那个留有遗憾的下午，意外骨折的桡骨，以及梦想因此沉寂的若干年。
后来的后来啊，时光再次跳转。那个温润开朗的少年，已经成为我亲密的好友。我看到了他发来的精品课视频。他在场中旋转，音乐欢快，步伐灵活，青春的气息与活力几乎要溢出屏幕。但当看到他的信息再次弹出——“体育舞蹈很棒，下学期和我一起选吧”，我对着屏幕，怔愣了许久，心底掠过一丝熟悉的、想要逃避的念头。
是的，我这个胆小鬼，又下意识地想退缩了。
我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舞蹈上的无能为力，跟不上节拍，身体僵硬，记不住动作。哪怕是初高中的广播体操，我都做得不算好。而更深处的原因，是我害怕展示自己。缩在角落里看别人发光，才是让我感到安全的常态。我不敢站在聚光灯下，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。或许小时候，我还会努力争取上台的机会，或是接受老师直接的安排——国旗下讲话，主持发言，钢琴比赛……大大小小的场合我也并非全然陌生。
但不知从何时起，我又一点点把自己缩了回去。碎花短裙换成了保守的长衣长裤，精致的发卡变成了无聊的黑发圈，妈妈每日精心编起的辫子也被一根皮筋草草扎成的低马尾取代。钢琴渐渐蒙尘，耽误学习的娱乐活动被一一取消，生活中唯一剩下的、能被称为闪光的时刻，似乎只剩下考试表彰时走过的那段领奖台。一坐就是一整天，妈妈担心营养跟不上而准备的饭，让身材也在不知不觉中圆润起来。青春期的少女，格外敏感，于是，即便是上台领奖，我也仿佛走不出真正自信的步伐。
所以当我想到体育舞蹈所需的自信、热情、大方与奔放，再对照自己，只觉得格格不入。他跳得那样好，理应和班上那些同样出色的女生搭档，而不是和我一起。甚至当妈妈听说我可能选修体育舞蹈时，也只是当作一个玩笑。
当然，这些翻涌的思绪我都没有告诉他，只是悄悄埋在心底。也许，他只是随口一提，等到选课的时候，便忘了呢。
直到他再次认真地问我，愿不愿意做他的舞伴。
内心经历了很久、很久的斗争。要不……试试看吧？这样胆怯的自己，连我都感到厌倦，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次呢？走出舒适区，真的有那么难吗？可是，别说牛仔舞，我连拉丁舞都一无所知。跳不好怎么办？看到朵朵里说，牛仔舞是四个舞种中最难的，我更是连连打起退堂鼓。
但他对我说：“放心，我带你跳。”这句话，让我想起了他一次次勇敢的尝试，想起了他意气风发的样子，想起了我们曾在泳池里共同完成的那个“不可能”。优柔寡断的自己，真是讨厌啊。我也该试着改变自己了。那么，就从牛仔舞开始吧。
说了这么多，终于绕回了牛仔舞本身。第一堂课开始，我便见识到了自己的自知之明。我仍想躲去角落，看着镜中那个肢体僵硬、动作卡顿的自己，甚至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。原来，人真的可以僵硬到这种地步。登山步、摆荡……这些动作到底是怎么做到像钱老师那样流畅自如的呢？巨大的挫败感再次将我笼罩，退缩的念头又一次蠢蠢欲动。
但已经晚了。总不能现在退课吧？成绩怎么办？他怎么办？自己做的决定，咬着牙也得坚持下去。一节课，又一节课，我再次体会到了当初学习自由泳时的那种焦虑。私下找他教我基本步，成效也微乎其微。
然而时间再一次印证了那句话：努力不会白费。我好像在一节节课中，慢慢地、一点点地变得灵活起来。那双总是不愿直视镜子的眼睛，终于敢慢慢抬起。老师用来热身的简单舞步，学起来，竟也渐渐有了些意思。
时间转眼就到了选择舞伴的这天。老师刚刚强调完邀请的礼仪，我便看见他毫不犹豫地朝我走来。我以为他至少会纠结一下，会看向其他或许更合适的同学。班上跳得很好的女生，也许会主动选择他呢？但是没有。他就这样径直走到我面前，伸出手，笑意盈盈地问：“可以邀请你做我的舞伴吗？”
退路彻底消失了。那么就硬着头皮上吧。一开始果不其然，我们的配合并不算好，动作拘谨不够到位。但幸运的是，我的舞伴很会跳舞。他的男步引导非常清晰，会在我耳边小声数着节拍，用细微的动作提醒我旋转的时机，总能稳稳捞住美式疾转后几乎要飞出去的我。他真的用行动，印证了那句“我带你跳”。
一天天过去，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，胯部日渐灵活，脚步不再那么凌乱。默契，终于战胜了最初的扭捏，占据了上风。双人套路基本能顺下来了，节奏也基本能跟上了，体力也不再是巨大的短板。甚至在公开课上，我们被选为代表进行展示。虽然我知道，被选中是因为他跳得出色，但至少，我没有太过拖他的后腿。
关于考核的服装，我原打算依然是长衣长裤。从初中起，我就没再穿过裙子了，更别提短到大腿的舞裙。总觉得穿上裙子的自己很不习惯，怪怪的，浑身不自在。即便是夏天，也是短袖长裤更能让我放松。但不用猜也知道，考核那天，大家一定会穿着漂亮的舞服登场。普通的长衣长裤在人群中，注定毫不起眼。连我妈都说：“穿什么裤子呀，跳拉丁就应该穿裙子，要大大方方的。”
嗯，穿。考核这天，我解开了长衣长裤的束缚，换上短裙。一直被遮盖的双腿，终于重新感受到空气与目光的自由。一贯的低马尾，也被他灵巧地编成了麻花辫。镜中的自己非常陌生，但好像……这样也蛮好看的。
我们就那样大大方方地站在场地中央，尽情展示一学期的成果。我们在场地中间旋转、跳跃，尽管紧张让大脑有些许空白，但手和脚已经先一步做出了记忆中的动作。那个曾经以为不可能的大胆决定，那个充满焦虑的尝试，最终结出了令人安心的果实。
看着他室友录下的视频，我们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。视频里的自己，看起来依然有些陌生，但那个大方、专注、洋溢着些许自信的身影，我真的很喜欢。
回顾当初的决定，回顾他伸出的手，回顾我们在大雪那天于月牙楼练习到凌晨三点的夜晚，回顾公开课上那短短几分钟的展示……这一切尝试，让我收获的不仅仅是一点牛仔舞的技能，也不仅仅是接触了恰恰、伦巴、集体舞等等的有趣体验。最重要的，是让我找回了些许曾经丢失的、敢于展示的勇气。
我想，当下一个夏天到来的时候，我会再次穿上那条搁置已久的碎花裙。
感谢我亲自选择的家人，在他自己发光的同时，也始终带着我，一起向前走了这么远。
我终于写完了。
